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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章 覆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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段崇睜開眼看向提著風燈、裊裊而立的夜羅剎,靜默半晌,說:“實有要事在身。若你真知道關於‘骨醉’的傳聞,在這裏也可以說。”

夜羅剎有些落寞,“你以前是個信守承諾的君子,答應別人的事,就一定會做到。”

“我從來都不是君子。”

倏爾,段崇沈靜如水的眸中泛起了一絲陰戾,質問道:“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?藍婆子敢在京城安插眼線?”

“你知道我的嗅覺異於常人。我記著你身上的味道……不同於任何一個男人……”

夜羅剎身為苗教的聖女,天生嗅覺敏銳過人,能聞到許多別人聞不到的東西,有時候是味道,有時候是人心。能循著氣味找來,卻也不是甚麽難事,就是要費些工夫。

夜羅剎緩緩地靠近他,說:“我等了你一天,你沒有來;我來尋你,可你連句解釋都沒有,就要像審犯人一樣地質問我……段郎,你無情起來就是這樣傷人心的?”

段崇實在不想再與夜羅剎有任何糾纏,冷聲說道:“夠了。跟藍婆子回苗疆去,不要再來中原惹是生非,否則別怪我手下不留情。”

“你留情過麽……?”

夜羅剎冷笑一聲,仰頭嗅一嗅他頸間的味道,只可惜中間隔著那把冷硬的劍,抵得她再難靠近。盡管如此,她還是聞見了他頸間一縷幽若的芳香,如蘭如梅,味道比酒都要醉人。

她只在一個人身上聞過這樣的香氣,那個就算在夜色中也同樣容顏絕世的女人。

夜羅剎瞇起了眼:“是傅成璧?你剛剛和她在一起?”

段崇目色一沈,“與你無關。”

“你就是為了她,才不來見我的?你在這裏做甚麽?要守著這武安侯府裏的小姐?”夜羅剎柳眉一挑,泠然笑出聲,“段崇,你究竟是中了甚麽邪要到這朝廷來?從前不快活麽?在苗疆的時候,你說你想一輩子都醉倒在這一壺山水當中,再不問俗世……”

段崇放沈了臉色,抱劍不語。

夜羅剎終是想給自己留個餘地,給段崇留個餘地,貫來頤指氣使的口吻有了些委曲求全的意味:“你若肯此時跟我回品香樓,自罰三杯,我就不再計較你今日失約之事,好不好?”

段崇側首望了望檐上明月,思及傅成璧今日處境,對著她毫不猶疑地搖了搖頭。

“好!”夜羅剎目色冷如月,恨聲說道,“段崇,你既無情,就休怪我無義。你不是喜歡她麽?你越是喜歡,我就越想毀了去,到時我就看看這朝廷還有甚麽值得你留戀的!”

段崇面不改色,似乎這樣的威脅對於他來說不足介意,唯獨挑出來一點糾正道:“此事與傅姑娘無關,侯府小姐清清白白的名聲很重要。”

他眼眸清正,聲音端然,不帶一絲旖旎可尋,仿佛只是在簡單地陳述一件事實。

夜羅剎當真是恨極了他這副模樣,容色倏爾猙獰,揚手就要打他一巴掌。

段崇一下就捉住了她的手腕,死死地攥在半空中。他瞇了瞇雙眸,唇畔勾起一絲輕蔑的笑容:“除了我的女人,誰都沒有資格打我。”

夜羅剎自知段崇是有意拿這樣的話來激她,一時間眸中淚光盈盈,有說不完道不盡的恨意。

她掙脫了鉗制,瞪著段崇一字一句地狠聲道:“好,段崇,日後總有你想要求見我的時候!”

“我等著那一天。”他眼中有深不見底的漠然。

夜羅剎握著燈柄的手指骨節泛白,她顫著吸了一口氣,轉身踏進如霜的月光。

面對段崇,她還能有甚麽辦法?

他向來如此。

段崇自持公義,維護武林正道,眼中容不得一點沙子。當初聖教入犯中原,他竟真不顧兩人多年情誼,親率武林眾人將聖教逼回苗疆。這一戰令教中元氣大傷,不得已在關外蟄居數年。

只要她一日是聖教的聖女,段崇就一日將她當成敵人。

……

此夜稍短,須臾幾個時辰一晃而過,天就已大亮起來。段崇見一夜相安無事,即刻回到六扇門,調了幾個心腹去守著武安侯府,他則繼續埋到卷庫宗去。

夜羅剎不肯相告,就不能寄托於從她那裏打聽到關於“骨醉”的詳聞,段崇就想翻翻以往的舊案,看能不能尋到一些蛛絲馬跡來。

現在沒有確鑿的證據,不能到丞相府和長公主府明目張膽地調查案子,一時半會兒沒有再大的進展。原以為案件會再度陷入僵局,沒想到段崇派去江湖打聽的人有了回信,給案子帶來了一線轉機。

這負責打聽的人乃是江湖上號稱“無所不知、無所不曉”的百曉生。

原本江湖人要想找百曉生出手尋甚麽消息,重金難買。但要是段崇親自出馬求他辦事,結果就不一樣了。緣於這段崇曾救過百曉生一命,兩人有生死交情,故而凡他有所求,百曉生必然有所應。

一直以來,段崇不輕易開口求人,百曉生想報恩都沒得個機會。這次段崇請他去打聽“骨醉”的事還是百曉生頭一次見他相求,自然辦得盡心盡力。

段崇要找到關於骨醉傳聞的詳實內容,百曉生費盡千方百計為他尋來一個人,這人如今正在六扇門等著段崇問話。

段崇走進正堂當中,就見座位上端坐個老太婆,楊世忠、裴雲英二人在旁已經招待了許久。

這婆子鶴發紅顏,身子骨尚算硬朗。見了段崇,忙不疊起身行禮:“拜見魁君。”

這婆子自報上家門,也不是甚麽稀罕人,就是一從直沽來的神婆。江湖上走得久了,闖出些名堂,各方給面子都敬一聲“鬼姑”。

鬼姑早些年游走四方,靠跳大神為生,專通陰陽。這“骨醉”的傳聞就是由她這一門起始的。

段崇挑眉,毫不客氣地戳破了她的底兒,“就是個江湖騙子?”

鬼姑不將段崇這句話放在心上,仍是低頭彎腰地笑:“生者求個安慰,老婆子求口飯吃,各取所需,互惠互利,怎能算是行騙呢?大人言重。”

段崇說:“神婆也好,騙子也罷,如今有人按著你‘骨醉’的方法行兇,這案子懸而不決,怕是要毀了你鬼姑的名聲。”

“老婆子從百曉生那裏聽說了這事兒,今日正是為此前來。”

“那就隨我去現場看一看,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其中的門道。”

段崇正要帶她去紫竹林,鬼姑走了兩步就停下了,腆臉笑道:“段大人,走江湖的,也有走江湖的規矩。鬼姑給陽間官家辦差,是要折壽的。”

段崇哼笑了幾聲,令楊世忠取來一個沈甸甸的銀袋子扔到鬼姑手中,說:“那您老生前就多享享福。”

鬼姑掂了掂銀袋的分量,一時笑得臉上褶子都堆到了一塊兒,對段崇伸了伸大拇指:“不愧是江湖出身的官爺,講究。”

“走罷。”

鬼姑隨段崇等三人來到紫竹林,一同看了看這埋骨的地方。

鬼姑在七個埋著罐子的坑子中來回走了兩遍,又取了筆墨紙硯來,一一從圖紙上標記好位置。

段崇看著鬼姑筆下所畫,見其陳列有狀,疑道:“北鬥七星?”

鬼姑點點頭:“這‘骨醉’之術乃是顛倒陰陽、轉生易死的法子。把這罐子按照星辰排列,是要借天之時;泥罐入土,是借地之利;罐中肉骨,借人之和……成天時、地利與人和,活死人而肉白骨。”

“起死回生?”段崇皺眉,“你說這兇犯殺了七名女子,是想覆活某個人?”

鬼姑再問:“女子?段大人已經查到了這些人的身份?”

“乃是春華坊中的七名妓女。”

鬼姑咕噥道:“妓女?……易轉生死,顛倒陰陽,乃是物極必反之道。若是取草芥女子的肉骨,可見這人要覆活的必是一名身份極為顯赫的貴人了。”

楊世忠說:“貴人?現在臨京裏哪一個不是貴人?這要是去排查,焉能查得出個所以然來?”

裴雲英忽地想到藥酒的事。這案件也可以從藥材開始查起,若是弄清楚是甚麽藥材,屆時去各大藥鋪查查購買的源頭,也是條好路子。

於是他便問道:“鬼姑,你這用來泡肉骨的藥材和烈酒有甚麽講究嗎?”

“沒、沒甚麽講究。”鬼姑說,“老婆子當時就是胡寫的,大人要是問究竟用了甚麽藥材,老婆子現如今也說不大明白。”

“你拿我等尋開心是不是!?”楊世忠急了,當時喝道,“鬼姑,這害人的法子終歸是你傳揚出來的,你不是不懂‘匹夫無罪,懷璧其罪’的道理。本大人要想銬你,現在就能將你扔進牢獄裏去!”

鬼姑趕忙彎腰解釋:“不急,不急。鬼姑受了錢,自然是能將這事辦得妥妥當當。大人,您幾位有所不知,這埋骨的位置也是有講究的。或許能幫助大人尋到這犯案的兇徒究竟是想覆活哪個貴人。”

楊世忠:“速速講來,少在這裏故弄玄虛!”

“六爻八卦中,極陽位乃八卦中的‘乾’位,極陰位乃八卦中的‘坤’位,由埋骨所陳列的北鬥七星之勢推測出紫微星所在的乾位,正對的坤位,就是貴人所在。”

說著,鬼姑走到埋骨罐子組成的七星勺口之處,正對著北方走了四步,找來一根木棍插到泥土當中,又從袋子裏摸出來個陳舊的八卦盤,擺正放好。

緊接著鬼姑就神神叨叨地念了起來:“金香爐,銀香鞭,撇了海碗升香煙,紅粱細水來敬奉仙……①”

段崇無奈地闔了闔眼,道:“這些就免了罷。真以為自己是仙姑,能起死回生不成?”

鬼姑緊上嘴巴,嘿嘿笑了兩聲,拱手道:“職業習慣,一時沒改過來,不敢在魁君面前賣弄。”她不再念訣,對著東南方向一指:“自此直往,第一座貴胄大墓。”

楊世忠遠而眺望,沈吟片刻,忽地皺起了眉,對段崇說:“屬下記得,這個方向只有一座陵墓,乃是大長公主陵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①改自《幫兵訣》

②江湖百曉生:出自古龍小說。在本文只是一個外號,指“無所不知、無所不曉”的人,現在俗稱“狗仔”。

————

傅成璧:段崇,一個過氣的江湖男神。

段崇:有完沒完了?

百曉生:放屁!你才過氣!wuli寄愁大大是最厲害的大大!

傅成璧:??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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